心理治疗不要迷信老外

   (前言: 此文原发表于 2008 年 02 月 11 日的《心理月刊》博客。过了十多年,情况有一些变化,但这篇文章还没有过时,所以又移动到这里。——许金声)


就像迷信进口货一样,目前国人在心理治疗方面也有一种迷信老外的倾向,也就是所谓“洋和尚更会念经”。

如果有老外讲什么工作坊、培训班,收费就高一些。例如,某国际著名心理治疗流派工作坊:四天4500元,打折以后,也有4000。

心理咨询师、心理学爱好者,他们或者想提高自己的技术,或者想解决自己的问题,却又很难判断,那么应该选择听谁的课程呢?他们认为,当然是老外更保险一些。

我却认为,如果说在实验心理学方面,老外会有优势外,在心理治疗上,他们未必占优势,至少是对中国人。

心理治疗的对象是人,心理治疗水平的高低,关键是取决于心理治疗师个人的成长,通心力,以及他的治疗经验和哲学理念,甚至方法都不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当然也不取决于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文化状况、乃至心理学发达程度和普及程度,或者说没有太大的相关。

经过长时间的研究,我从2003年12月起,开始面向社会,举办“全人心理学-心灵成长工作坊”。为了保证自己水平不断提高,不断有所成长,我现在除了自己主讲工作坊外,每年至少参加二个有水平的心理学工作坊。2007年年底,我在北京某大学参加了某著名国际心理治疗大师M(萨蒂亚模式)的课程(以后我看见一些宣传,都是称她为“国际心理治疗大师”)。课程一共十天,我只听了最后四天。前面的几天没有参加,没有发言权。说说我见到的最后四天吧,这四天她总共做了八个个案。

这八个个案里,其中有两个刚开始不久便宣布中断。

另外六个,我认为具有一定效果,但不是很明显,比较表面,不够彻底,至少是不太理想。我采访了其中四个当事人,他们先是说一些应酬话。经过我深入的询问,他们逐渐真实起来,都表现出其满意度不高。还剩下两个来不及采访的,都是M事先选择和安排的,都是20多岁的北京某著名大学的心理系学生。

对这六个已经做了的个案不便分析,下面举一个M中断的例子吧。


M(治疗师)已经答应要给L女士处理。下一个就该轮到L女士了。但她坐得很远。于是(治疗师)请她过来。

下面的记录根据现场的中文翻译。翻译的水平应该不错,非常流畅。我由于事先曾经和L女士谈过话,对她有一点了解,故比较注意记录。全部对话如下:


(治疗师):你准备好了吗?

L女士 :我已经决定了面对。

(治疗师):是现在还是明天?

L女士 :现在。

(治疗师):你现在觉得怎样?

L女士 :害怕。

(治疗师):怕谁?

L女士 :怕你。怕外国人。

(治疗师):我没有办法处理你对我的害怕,我们是不同的文化。

L女士 :我觉得你很伟大。

(治疗师):这里有一个信任问题。

L女士 :……

(治疗师):我欣赏你的诚实。

L女士 :好了,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治疗师):你对我的假设(看法)是什么?

L女士 :我要报复。

(治疗师):我没有感觉到与你有什么连接。下面的女士呢?

L女士 :工作人员把L女士带到一边坐下。

(治疗师):这是一个要面对很多困难人士的早上。


下面穿插我的分析:


(治疗师):你准备好了吗?

L女士 :我已经决定了要面对。

(治疗师):是现在还是明天?

L女士 :现在。


许金声:L女士已经明确地决定了要处理问题。她说自己“决定了面对”,而且是“现在”。


(治疗师):你现在觉得怎样?

L女士 :害怕。

(治疗师):怕谁?

L女士 :怕你。怕外国人。


许金声:这里是一个关键。L女士已经决定了要做个案,但她实际上还很害怕。这也就是她坐那么远的原因吧。实际上她说的“害怕”,是对解决自己问题的恐惧。——很显然,治疗师在这里没有做到和当事人共情,更谈不上换位体验。在工作坊上,由于要当着大家谈自己隐私,几乎每个当事人在处理问题前都会有害怕和紧张。L的问题是两个家族的问题,这两个家族有世代的仇恨。在M(治疗师)问:“怕谁?”的时候,L女士实际上无法当众承认她的恐惧是害怕解决自己问题,因为前面她已经说了“我已经决定了面对”,不能够马上就否定,于是这种恐惧就投射在M(治疗师):“怕你。怕外国人。”这样的话也与她当时的潜意识能够联系起来,L当时的潜意识有这样的过程:从“家族”联想到“异族”,由“异族”又联想到“外国人”。如果M(治疗师)不了解L问题的背景,情有可原。但是,她对当事人的情绪去体会,不追问,这就是问题。L已经讲出了她恐惧的情绪,她不去抓这当下的情绪,太可惜了。治疗师的回答令人失望,显然没有理解当事人的话。


(治疗师):我没有办法处理你对我的害怕,我们是不同的文化。


许金声:这非常费解。也许M(治疗师)以为L会直接理性地说出自己想要解决她的问题。其实,L那样的回答才恰巧是活在当下的回答,她谈的是自己的真实的情绪状态。恐惧是人类共有的一种基本的情绪,何况当事人L当时是面临一个很深的心理情结被触碰。M来中国,不就是本身就是意味着要跨文化地做个案吗?怎么又强调“我们是不同文化”呢?萨蒂亚强调的“一致性”在哪里呢?


L女士 :我觉得你很伟大。

(治疗师):这里有一个信任问题。

L女士 :(停顿)……


许金声:L很想做个案,所以说:“我觉得你很伟大”,在这里似乎想套近乎。但(治疗师)却没有听懂她的话,没有感受到她的状态,已经决定中断。


(治疗师):我欣赏你的诚实。

L女士 :好了,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治疗师):你对我的假设(看法)是什么?

L女士 :我要报复。


许金声:L在这里也没有了解A(治疗师),她们俩在各说各的。这里L说的“报复”是指对另外一个家族。如果M(治疗师)注意她说的话,多问一句:“你想报复谁?”(我做个案就是这样。)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个案就可以展开了,当事人已经讲出了最重要的心理状态:“要报复”。


(治疗师):我没有感觉到与你有什么连接。下面的女士呢?

L女士 :工作人员把L女士带到一边坐下。

(治疗师):这是一个要面对很多困难人士的早上。


许金声:M(治疗师)感到有点不舒服,于是说了一句解嘲的话:“这是一个要面对很多困难人士的早上。”


另外,前面提到,共有两位中断的个案。工作坊结束时,大家分享,另外一位被中断的当事人当众表示不满,对大家说:“非常遗憾我自己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希望大家有好的课程向我推荐。”——情况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可见她是何等失望啊!


        注1:我在之后曾经电话采访过L,把我的分析和看法告诉她,她明确表示完全同意。

         注2:时间又过了许多年。我近年来听说这位治疗师已经九十高龄还在外出讲课,甚至又来了大陆。对这种精神,我感到十分敬佩。十多年前,我不好透漏她的姓名。有人私下问是谁,我也想,为了便于探讨,就没有必要保密了吧。她是玛丽亚•葛莫利(Maria Gomori)。我所见的只是当时她做个案的情况,不了解她的其他情况。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


▲玛丽亚•葛莫利是令人尊敬的前辈。但最好的尊敬,至少首先应该说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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