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爱与通心

许金声 | 2015-01-10 08:50:25




一、两性沟通的难度


看完了描写托尔斯泰逝世前情况的电影《最后一站》,引发我多种思考。其中最主要的,是关于“性爱”与“通心”。


由于与夫人的分歧和冲突,托翁在82岁高龄还离家出走,在一个车站病危,躺在床上神志不清。最后的时刻,夫人索尼娅来了,此时。她泣不成声地反复问托翁:“你爱我吗?”结婚48年,还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其实,这种困惑,固然与索尼娅的心理情结有关,但也是由于“爱”这个字眼的笼统和多义性。如果引入“通心”的概念,就会好得多。到这个时候,她还在问这个问题,就已经足以证明,托翁对她欠缺通心。


我认识一对美籍华裔心理学家夫妻,双方都做心理辅导工作,自然非常注重沟通。他们的专业训练,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幸福的生活。我曾经亲自听到他们在一次谈到沟通的意义时说:他们曾经为了一个问题,沟通了两天两夜,直到双方都感到释然,之后双方都极为舒服。可是,他们在晚年的时候,却闹起了离婚,闹得双方都非常不愉快。


从通心理论看,两性关系与人类的其它关系比较,具有一些很重要的特点:


1、所谓“通心成本”是指为了通心所需要付出的时间、精力、金钱等各种各样的代价。两性关系在某种意义上,是通心成本最小,也是通心成本最大的一种关系。说成本小,是由于在最低的性欲的意义上,异性相吸,只要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就可以完成做爱的行为。


2、然而,人除了动物性之外,还有社会性。异性之间,并不是只要是异性就可以做爱。一个人是否愿意与异性做爱,其取决于很多情况,包括社会、文化、环境、个性等因素的影响。另外,更重要的是,也不仅是做爱就可以满足。在现代社会,性是与婚姻、家庭制度等密切联系在一起的。


正如托尔斯泰在《克莱采奏鸣曲》中所写道:“……男女之间的相互倾心,到底时间能持续多久,‘一个月,两天,还是半小时?’……社会大量地‘一方面把并不相爱的人配为夫妻,一方面又对他们不能恩爱度日大惊小怪’”(转引自宋安群《托尔斯泰被情欲煎熬的呻吟 》)


即使是婚外性生活,性也是自事业的发展联系在一起的。有联系就有沟通,有沟通,就需要通心。由于性的问题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两性关系又成了通心成本非常大的一个关系。


3、乐观地看,正是由于两性关系的纠缠,才使得两性关系以及两性关系的沟通不断发展。



二、佛陀与托尔斯泰



两者的区别是先知与大师。但并不是没有可以比较的地方。


与佛陀相比,托尔斯泰离家出走太晚了。佛陀按照一般的说法,是29岁出走,而托尔斯泰是在82岁。表面上,他们似乎完全是两回事,但仔细琢磨,其出走的背景和原因也有些许相同。佛陀出身优裕的王室,托尔斯泰却是一位地道的伯爵。他们都是家有妻儿。佛陀的妻子美貌年轻,他们年龄相当,已经生活了13年。托尔斯泰比自己的妻子索尼娅大16岁,他们已经共同生活了48年。


而到了晚年,托尔斯泰不是不重视与索尼娅的沟通,他的精神仍然在不断地发展,他对自己的生命和使命有了深刻的认识,也是出于无奈,他淡薄了与索尼娅的沟通。索尼娅的感觉却是自己付出太多,得到的少。她有一种不平衡感。


作为许多人视为婚姻、家庭、伦理导师的托尔斯泰,他自己也想努力建立一个健康的两性关系以及婚姻,但是他失败了。


托尔斯泰在晚年主张禁欲主义。


佛陀不主张禁欲主义,但他在个人生活方面,没有去向两性关系和婚姻挑战,而是绕开了这个问题,没有这样的负担,即出家。



三、“性”与“通心”



从通心理论的角度看,人类正是由于有了通心力,性爱才变得越来越丰富。性爱至少可以分为下面的层次。


从钟情妄想到佛陀之爱,是一个连续统一体。从上到下,是一个通心程度逐渐加深的系列:


1、钟情妄想(完全没有根据,对方只是您想象的对方);


2、单恋(有一定根据,有多种情况,其一是:您找到关于对方的一些感觉,但并不爱您);


3、纠缠的爱(互相都找到一些感觉,但互相都不通心);


4、一般人有互动的爱(有时候通,有时候不通);


5、自我实现者之爱(在一起时候,通的时候多,两情相悦)


6、男女佛陀之爱(在一起的时候,必然全通。通心的成本最小。)。


也可以说,人类的所有关系都在不断地发展中,包括两性关系。两性关系的发展方向似乎是走向身、心、灵三通的性爱。即简单地分为三个层次。从上到下,也是通心程度逐渐加深系列:


1、身体;


2、身心;


3、身心灵。


要理解什么是身、心、灵整合的性爱,有必要先消化一下人性研究的先驱马斯洛的成果。马斯洛的伟大在于,他从心理学角度用尽量实证的方法研究了迄今人性发展所能够达到的境界。他所描述的自我实现者,是迄今人类中人性发展最充分的人。自我实现者的爱情,也是他曾经研究的主题,其研究成果,收进了他划时代的著作《动机与人格》之中。


下面是马斯洛关于自我实现者爱情的一些描述:


“自我实现者的性与爱能够,而且在绝大多数时候的确是完美地交融在一起的。”

(马斯洛《动机与人格》新版,第十二章,许金声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以下相同。)


我们许多人的性与爱都是分裂的。或者是娶了一个自己并不很爱的妻子,或者嫁了一个并不很爱的丈夫。或者曾经“爱”过,现在却不爱了。或者与自己并不爱的异性做爱。有以上情况者,至少在当时情况下都不能够算是马斯洛意义上的自我实现者。


“自我实现的男人和女人总的说来倾向于不会为性而性,仅仅有性也不会得到满足。……如果没有感情,他们会宁愿完全不要性生活。但我相当确定的是,有几个这样的例子,在其中,因为至少是在当时没有爱或感情,性活动被放弃或被拒绝。”


“如果没有感情,他们会宁愿完全不要性生活”——注意,自我实现者的这以特征,并不说明他们禁欲主义者。而是他们具有清晰看待异性的能力。心理学著名的理念:“地图不是实际的疆域。”任何人关于异性的印象,都不是直接是对方本身,而只是关于这一位异性在自己头脑形成中“地图”。实际上我们所爱的人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对方,只是自己头脑中的对方。对于自我实现者,关于异性的“地图”与“实际的疆域”达到了高度的一致。一般人如果执著“没有感情的性生活”,常常是由于把自己关于异性对象的“地图”投射到了在对象身上。或者用我的通心理论来解释,自我实现者之所以可以放弃没有感情的性,是由于他们能够和异性通心,看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内心能够很空,不带任何偏见。


“在自我实现者身上,性欲高潮既比在普通人身上更为重要,同时又不如在普通人身上那么重要。性体验经常是一种深刻、几乎是神秘的体验,但如果性欲没有得到满足,性的匮乏也容易为这些人所忍受。这并不是一个悖论或矛盾。它是由动力心理学理论引发出来的。在更高需要层次上的爱使那些低级需要及其挫折和满足变得较不重要、偏离生活中心,也更容易被忽略。但是,一旦这些低级需要获得了满足,更高需要层次上的爱也使人们更加专心致志地享受这些需要。”


通俗一点说,自我实现者在性活动方面“拿得起,放得下。” 拿起时,畅快。放下时,如如不动。


“自我实现者一方面比普通人远为强烈地享受性活动,另一方面又认为性活动在整个参照系中远远不是那么重要。”


“远远不是那么重要”,不是说不重要,而是没有那么重要。世界上不乏把性爱看作唯一重要的人,其实他们很大程度上都是由于早年匮乏和自卑。世界上没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任何对于“最重要”的执著都是应该破除的偶像崇拜。


“应该特别强调的是,自我实现者对待性活动的这种复杂态度不可避免地导致这样一种情形:性高潮可能会带来神秘体验,但在其他时间里可能很不重视它。这就是说,自我实现者的性快乐可以十分强烈,同样也可以毫不强烈。这与那种认为爱情是一种神圣的喜悦,一种心旷神怡、一种神秘体验的浪漫观点似乎是相冲突的。的确,自我实现者的性快乐可以是十分微妙的,而非十分强烈。它可以是一种轻松愉快、有趣的体验,不必是严肃、深刻的体验,更不必成为一种中性的责任。这些人并不总是生活在激奋之中的——他们通常处在一个比较一般的强度水平上,轻松愉快地享受性活动,把它当作一种令人愉快、心旷神怡、妙趣横生、令人舒适、回味无穷的体验来享受,而不是把它当成一种翻天覆地的迷狂的情感体验。自我实现的人显得远比普通人更坦然地承认自己为异性所吸引。我有这样一个印象,即自我实现者倾向于与异性保持一种相当轻松的关系,同时,他们偶尔还十分愿意为异性所吸引,但同时,比起其他人来,他们很少滥用这种吸引。”


这里马斯洛实际上说了自我实现者的三种性体验:


1.神秘体验(或者高峰体验)——在一定时候,也可以是“激奋的”“翻天覆地的迷狂的”体验。


2.高原体验,即“令人愉快、心旷神怡、妙趣横生、令人舒适、回味无穷的体验”。之所以如此,正是由于其中有灵性的成分。


3.愉悦体验,即“轻松愉快、有趣的体验”。性爱的最低限度是一种游戏。


自我实现者不会有那种屈辱的、令人后悔的性体验。对于他们,乏味的、无聊的性体验也减低到最低限度。


所谓“坦然地承认自己为异性所吸引”“偶尔还十分愿意为异性所吸引”。这里恰恰说的是自我实现者“色就是空,空就是色”的状态,是他们的自我催眠和休息,体现了他们的人性的一面。


自我实现者的性爱,总的说来,是一种身心灵整合的性爱。这一整合,也是人的四种性质“物质性”“动物性”“人性”“灵性”的整合。这种性爱体现了他们生命的质量。这里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令人愉快、心旷神怡、妙趣横生、令人舒适、回味无穷的”高原体验。所谓有灵性的性爱多表现出这些特征。


所谓灵性,是人在终极关怀中与“大精神”“道”发生的一种连接。它兼有好奇性、探索性、开放性、可持续性等特征,它通常在关心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中体现出来。所谓身、心、灵整合的性爱,是指双方都有终极关怀,而同时又有身体的吸引与的心的共鸣、理解、相通的性爱。也就是身、心、灵的“三通”。它是人生的终极体验之一。


肉体与灵性有时候容易被看成是冲突和矛盾的。好些大师,甚至像托尔斯泰,以及一些主流宗教的信奉者(注意:这里说的不是“主流宗教”,而是“主流宗教的信奉者”,因对“主流宗教”可以有不同理解)都认为,肉体是一种阻碍,要开发灵性,必须战胜肉体的诱惑。而灵性是对肉体的超越。


而我同意:身、心、灵是可以整合的。这种整合在现实生活中至少已经部分实现。例如,萨特与波娃,肯·威尔伯与崔娅。后者在肯·威尔伯《超越死亡:恩宠与勇气》的这一自传中有详细的描写。


(未定稿,待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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